嗶哩嗶哩陳睿：做社區，數據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感覺

「社區和其他互聯網產品一樣，必須要變化，要與時俱進。」

誰也沒想到，陳睿用來類比 B 站的產品，是淘寶。

2003 年，陳睿剛開始用淘寶的時候，淘寶上最火的產品之一，是二手的電腦。因為當時中國的計算機普及率還不高，用上淘寶的大多是喜歡電腦的極客。十多年之后，淘寶變成了「萬能的淘寶」。

陳睿說 B 站也是一樣。十年前，剛剛誕生的 B 站只是一個二次元社區，但現在，B 站上有 7000 多個文化圈層，800 多萬個標簽，數不清的優質視頻吸引了過億的活躍用戶在 B 站上尋找自己喜歡的內容。

「社區和任何互聯網的產品一樣，必須要變化，必須要進化，要與時俱進。」

進化的過程中，問題也會接二連三地出現。

商業世界里，人們想知道 B 站怎樣才能快速地將自己的高質量、高粘性的用戶變現？

社區里，用戶們想知道越來越好看的財報會不會改變這個他們流連的「小破站」？

還有社區產品的追隨者們，整個互聯網圈都想知道，B 站做好社區的背后，有著怎樣的成功秘籍？

在極客公園創新大會 IF X 的現場，張鵬把這些問題拋給陳睿。不常公開露面的陳睿一一作答。在這篇訪談里，有陳睿對過去十年的回顧，有他對社區產品的深度思考，有他探索 B 站商業模式的心路歷程，還有他本人對 B 站下一個十年的期待。

以下為對談實錄，經極客公園編輯整理。

和 B 站的這十年

張鵬：特別感謝你來到創新大會。第一次來，我想先問問料，你有一個同桌的你，在高中的時候。同桌的你當時給我講過你很多高中的黑材料，這個人是誰呢？就是搜狗的 CEO。

今天早上王小川開的場，晚上你來壓個軸，所以你看你們倆穿越時空在這個舞臺上還有關聯，王小川跟我講他特別的氣憤，他高中的時候就是特勤奮學習的學霸，你就天天看漫畫的學渣。

陳睿：我喜歡看動漫。

張鵬：你怎么那個時候就那么喜歡看動漫了呢？

陳睿：其實挺多同齡人都喜歡看，只不過有些人的愛好沒有保持很久，但我是一直保持到 30 多歲。我是 1978 年的，剛好我們在上小學的時候像《七龍珠》《圣斗士》等等的就開始流行。

張鵬：小川喜歡看嗎？

陳睿：他那個時候不喜歡，他喜歡編程。

張鵬：果然是不一樣，說到了喜歡看動漫，聽說你當時是看了一年 B 站，然后你當時找他們說要投資，我特別關心你當時是出于一個純興趣愛好，還是你看到了它有什么樣的價值？

陳睿：主要是興趣愛好，因為我其實是 B 站很早的用戶，大概前兩萬名用戶，我 2010 年開始用 B 站，投資主要是因為興趣，因為我特別喜歡這個產品，所以我當時想看看這個產品到底是誰做的，后來接觸團隊，我發現他們其實是幾個沒有工作過的學生，而且那個時候特別缺錢，當時也聊的很投機，所以我投資了他們，同時也成為了 B 站的第五個成員。

張鵬：就是因為喜歡、熱愛，所以主動的過去投資，投著投著把自己也投進去了。

陳睿：加入 B 站也是因為跟初創團隊很熟，在差不多 2023、2023 年的時候，當時創始人碧詩問我要不直接加入 B 站，因為他說初創團隊沒有運營公司的經驗。

那時我還是獵豹的聯合創始人，那個時候也是獵豹非常關鍵的時期，所以我說我現在肯定不能加入，除非獵豹上市了，獵豹上市以后我會認真考慮。

張鵬：結果獵豹就上市了。

陳睿：對，一年多以后，當時我認真的考慮獵豹上市之后我要繼續在上市公司做高管，還是去做自己喜歡的事，糾結了兩個月，最后選擇了加入 B 站。

張鵬：童年的夢想還是要堅持的。

陳睿：對，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至少那時有點錢了，我可以任性一下，有權利選擇不再只為生計奔波。

張鵬：對，那個時候就是有一個可以自由選擇的契機，你真的到那個時候，都沒想過 B 站未來的商業場景、價值、商業化路嗎？你如果加入了就不是一個玩票的事了，不是只靠熱愛就能支撐的事了。

陳睿：其實真的沒怎么想過，想也想不到。互聯網是變化非常快，你讓我提前五六年想它能不能做成現在這樣，我想不到，有兩個原因：

原因一：自己特別喜歡，這極其重要，如果 B 站能夠成功，我會很開心，即使 B 站不成功，我也會很開心。

原因二：以我做互聯網 10 多年的經驗，我覺得一個這么被用戶喜歡的產品，應該能活下去。

張鵬：真心的喜歡給了你這個決策的動力。

陳睿：喜歡的力量很強大，不只是我。早年香港的用戶想看 B 站，但那時候我們沒錢在香港加服務器，結果有一個用戶自己出錢買服務器，就是為了看 B 站。我只是覺得這么被用戶所熱愛的產品，應該活下去。

張鵬：這些年我覺得 B 站還是有很多變化的，我調研了一下我們公園很多的同學在玩 B 站。我說，沒想到你們都是 ACG 粉呀。他們說不是，我到 B 站現在看得都是各種各樣的內容，我還被他們批評「你老了」。我當時還蠻震驚的，為什么 B 站會有這樣的變化，變化的過程是什么樣的？

陳睿：我覺得主要是有一個健康、良好的創作者生態，過去 5、6 年的時間，B 站增長了 100 多倍，在增長的過程中，其實像最初的動畫、游戲也是在增長，但是更多的是我們擴展出了很多新的品類。

這些新品類其實跟原來動畫和游戲是一樣的（創作模式），都是由內容的創作者作為原動力，他們創作內容，用戶喜歡他們創作的內容，形成了正向激勵的氛圍，然后形成了社區的模型，其實最后它的模式很像淘寶。我是淘寶很早的用戶，我 2003 年就在用淘寶，那個時候淘寶上大量的東西是二手電腦。

張鵬：C2C。

陳睿：最早的淘寶用戶有共性，他們都是電腦用戶，否則他們不會上淘寶。所以那個時候最多的產品是二手電腦。但是現在，大家管淘寶叫萬能的淘寶，它也是逐步擴寬的。只不過我們是內容的生態，它們是商家的生態。

張鵬：這個類比挺有意思，C2C 的內容也是一個挺有意思的角度，其它的視頻平臺可能是一個 B2C 的內容，平臺采購、分發，然后 C2C 就是很多的用戶在創造、用戶在消費，所以這是完全不同的體系。

陳睿：其實模型更像是 B2B2C，比如說淘寶的商家現在也算是一個 Business。

張鵬：我想追加一個問題，今天所有對歷史的總結都是上帝視角，實際上當年中國也有一些小眾的社區，但是很少有像 B 站這樣一路成長的，為什么你們跨越成功了？

陳睿：這確實有一個矛盾，你在增長的過程中，還要用戶能夠一直留在你這兒，還得保持對你的喜愛。而且，新進來的人，要能夠融入到社區里，而不是社區氛圍被新進來的人所沖擊，這個確實是一個需要平衡的事兒。

在平衡的過程中，可能有的社區偏左，選擇永遠這么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用戶慢慢就走了，然后你也不見了。其實我們都見證過許多小而美的社區，就這樣遺憾地消失了。

有的死于增長，擴張得太快，原有的氛圍被破壞了。

張鵬：所以沒有它遠沒有一句話那么簡單，中間有很多細微的東西要把控。

陳睿：創業就是這樣，很多時候你花幾年時間摸索的東西可能只有一句話，但是獲得這句話的過程非常痛苦。5 年之前，中國所有的視頻產品都是沒有商業模式的，在這種情況下，你憑什么認為這個模式能夠走下去？堅持真的需要勇氣。

嗶哩嗶哩是「物業公司」

張鵬：請你來，某種程度上是因為我自己喜歡 B 站上的內容，咱先放一段視頻，它實在太精彩了。

（B 站視頻《改革春風吹滿地》）

張鵬：我挺好奇的，B 站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讓這樣的人聚集過來，持續創造出這樣的作品？

陳睿：《改革春風吹滿地》是去年 B 站播放量最高的視頻，這個創作形式叫鬼畜，鬼畜簡單來講就是用大家熟悉的素材，進行二次編輯，往往是用音樂的方式。名字叫鬼畜，事實上是音樂+搞笑。

首先，這個題材大家很熟悉，另外只要音樂和詞配的好，是容易傳播的，音樂這個東西本來是容易傳播。

鬼畜應該是 B 站創作類型的一個例子，B 站還有很多創作類型，國風，就是中國風的音樂、舞蹈，這些品類的內容 B 站基本是全網質量最高的，這些代表了我們平臺上年輕創作者的才華。

還有一個鬼畜作品大家應該也很熟悉，叫《Are  you  ok》，這個 UP 主創作它時還是高中生。正是很多年輕、有才華的創作者給 B 站的內容帶來很多創新。

張鵬：是這個社區激發了這群人做創新和創作的欲望嗎？創作完也不會立即就有收入，是什么東西驅動他們的？

陳睿：其實創作本身是有快感的，你創作了一個東西給大家看，大家看完之后給你叫好，你是有快感的，這種快感是很多年輕人走上創作之路的原因。

比如說他看到了《改革春風吹滿地》，他一拍大腿說我也能做，他就去做了另外一個，然后這個也火了，很多創作者就是這么不斷被激發然后成長起來的，所有 B 站的創作者一開始都是觀眾。

張鵬：都是從觀眾開始的。

陳睿：我們在對用戶的訪談過程中發現，很多大學生很想成為 UP 主，因為他認為這事兒是他人生成就感的體現。所以我覺得在 B 站整個內容生態中，創作是非常重要的關鍵詞，大家喜歡創作，B 站鼓勵創作、重視創作，最后就形成了一個正循環的生態。

張鵬：類似于森林生態系統的感覺，有土壤，土壤里面有一顆植物，撒了種子，然后會帶來更多的植物形成一個森林，然后這個森林里面就會有更豐富的生態。

但還是會有人覺得，生態它不長大挺好，而且小時候是最好的。這種矛盾你自己怎么看？

陳睿：我們總是懷念年輕時喜歡的那些歌星、明星，但是事實上他們可能只活在我們的記憶里了，但這也就意味著他已經被時間封存在那一個瞬間了。

社區和其他互聯網產品一樣，必須要變化，要與時俱進。用戶這么想我是很理解的，因為他愛這個社區才會這么想，你永遠不會關心你不喜歡的東西怎么變。

你關心你喜歡的偶像、人和地方，比如說，一提起我們的母校，我們就會覺得它變了，痛心疾首。一提起現在某些審美甚至感慨，唉，人心不古。

但這是因為你在意它，我們在整個做社區運營的時候，我們非常重視用戶的感受，是他們撐起了 B 站。

張鵬：你怎么把握這個平衡？用數據嗎？

陳睿：其實，最重要的是感覺，你必須是這個社區的成員，你能夠知道他們喜歡的東西和不喜歡的東西，就是你能夠設身處地去理解他們。

張鵬：你每天在 B 站花多少時間？

陳睿：肯定高于用戶的平均停留時長。

張鵬：你們平均停留時長是多少？

陳睿：每個 DAU 的平均停留時長是 70、80 分鐘。

張鵬：相當高了。你呢？

陳睿：每天至少一兩個小時。

張鵬：你自己就是 B 站社區的深度用戶，所以你對這個社區本身的風吹草動，是有感覺的？

陳睿：這是必須的，社區運營者必須是社區的成員之一，而且必須具備跟這個社區的成員交朋友的能力。

張鵬：要能夠跟他們變成一群人，才能像他們思考。

陳睿：一個愛社區的人，最希望的是社區能一直好下去，其實用戶不想干涉你去做什么，他是擔憂。所以他要求證你有沒有想清楚，或者說你是出于好意還是壞心、你是在意他們還是背棄了他們。

張鵬：所以把用戶當成真正跟你平等的人去思考，去理解他們的行為，反而更能夠讓你去探索。

陳睿：互聯網產品有很多種做法，十幾年前人口紅利巨大，很多產品負責人是一片一片地看用戶，不是一個一個地去看。

用戶對于某些產品來說，只是大數據的一份子，或者意味著一個私域流量，如果你想做一個好的社區，你必須把用戶當成一個人，他有個體化的感受，你必須明白且尊重這一點。

張鵬：你要真正能夠理解，把他當一個活生生的人去理解，他可能會有自己的情緒、態度、表達，理解完以后，反而更能夠推動這個社區的發展。

陳睿：嗶哩嗶哩這家公司很像是這個社區的物業，要維持這個社區的正常運轉。我得去做決定，但最終，是為了整個社區的長期、健康發展思考。

商業收入不能損害用戶的體驗和尊嚴

張鵬：去年 B 站上市了，未來肯定還要持續的發展，而持續地保持增長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些核心動力，這個動力是什么？

陳睿：所有的互聯網產品價值都來自于用戶價值，商業收入在于你能夠把多少用戶的價值轉化為商業收入。

我對 B 站營收的信心來自于我認為 B 站能夠很好地聚集用戶價值，其實用戶的價值包括很多，從數據上來看，用戶的停留時長、訪問頻次、用戶內心對 B 站品牌的認可、用戶對這個平臺上其他用戶的情感連接，我覺得這些都是價值。我們希望把其中的一部分轉化成為商業價值，推動這個社區良性運轉。

張鵬：我們專門看了看你們第三季度的財報，我突然發現游戲業務占了其中的一半，你怎么看這個事呢？

陳睿：這件跟我剛才說的思路其實是相符的，游戲是把用戶價值轉化為商業收入的一個方式，它轉化的是游戲愛好者。游戲業務我們開始得比較早，你問我來加入 B 站時，我有沒有想到它未來怎么賺錢，我說我沒想清楚。

但是，我當時認為游戲值得一試。游戲業務我們從 2023 年就建了團隊，然后他跟我們后來的一些業務相比，比如說廣告業務，我們是 2023 年 12 月份才開始去做效果廣告，做得也比較晚。增值的業務像大會員，我們是 2023 年 1 月份才開始。

張鵬：所以也是一個逐漸摸索、演進的過程。

陳睿：商業模式一定得是科學地去摸索，其次，商業模式必須和你的產品的模式要匹配。

張鵬：你有什么摸索的原則嗎？

陳睿：至少商業變現不能和社區相違背。如果二者相悖的話，這家公司就會精神分裂，你心里面知道你要側重用戶，但是你的收入又來自于損害用戶利益，我覺得這家公司就沒法做了。當然，我覺得在行業里面之前是有這樣的公司的，但是一般的結果不會好。

所以，在我的原則里面，我覺得商業的收入不應該以犧牲用戶體驗或者說是用戶的一些尊嚴為代價。這樣的話，這家公司才能夠走得比較長遠。

下一個十年

張鵬：當然，說到這一點，我們就得說一說 B 站一轉眼也 10 歲了，今年我們創新大會也是 10 年，極客公園也是 10 年，你們也是 10 年，剛剛我們還在聊，都是 10 歲，你們這么有影響力的大社區，極客公園就占了一個便宜，號稱也是一個 10 歲的公司（笑）。

你最初的用戶和你今天的用戶，如果他在 B 站 10 年，也許從當年的剛畢業甚至是沒畢業，到現在可能都當爹媽，生活開始有壓力，要面對世俗上的東西了，我覺得他們的訴求、習慣、喜好都會變化，這些用戶怎么才會留下來？

陳睿：我覺得讓他們留下來主要保證兩件事：

第一，我們在某些內容上要一直滿足他的需求。他會有很多的愛好，比如說動畫、游戲、國風、數碼等等，在這些內容方面，我們后面是有一批 UP 主，他們不斷地去創造好的內容。所以，對老用戶來說，這個社區不斷更新的內容是一直能夠滿足他的興趣和喜好的。

第二，維護社區氛圍。一旦你習慣了 B 站的社區氛圍，你會經常想回來看看。

張鵬：馬上就到下一個 10 年了，你希望他們記住了 B 站的什么是讓你最欣慰和滿足的？

陳睿：這個問題我真的在想，在我剛剛主管 B 站的時候，我也想我的目標應該是什么，當時我給自己提了一個目標，就是我希望 30 年之后，B 站仍然在健康地增長。為什么我選擇一個比較慢的模式呢？因為這才是真正的用內容驅動的模式，真正去聚集人心的模式，真正跟用戶建立情感共鳴和情感連接的模式，這樣可以讓整個發展做得足夠長，我們的很多用戶記得在 B 站上面感動的視頻，也會記得在 B 站上面讓他內心引起共鳴的那一個個彈幕，他會喜歡一個 UP 主很長時間，他會反復觀看曾經特別喜歡的視頻。

這就是我希望 B 站能夠一直堅持的模式，我們真的能夠為有些興趣愛好的用戶持續提供很好的內容，也能夠保護好這個讓他在精神上有歸宿的社區。

如果從未來 10 年來說，我希望 B 站能夠成為中國年輕人的文化生活方式。所謂的文化生活方式是他在這里能夠開心、交朋友，把握最新的娛樂趨勢，甚至在這里學習。

張鵬：非常好，我覺得對于一種生活方式來說，可能一個這樣的社區會讓大家找到一些自己曾經熱愛的東西和進一步找到自己新熱愛的東西，我們能找到一些可熱愛的東西，讓自己繼續在社區里面停留，我覺得這種感覺很好。

我們也特別希望 B 站的下一個 10 年會更加精彩，我們相信所有的用戶都會用熱烈的掌聲給你加油，謝謝陳睿！

圖片來源：VPHOTO

責任編輯：臥蟲

極客公園創新大會十周年 GeekPark IF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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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倪行軍、王小川、傅盛、米雯娟、陳睿、劉作虎、樊登……一起，在邁入下一個十年之前——

聊聊「咱們做事兒的人」都關心的那些事兒，方向在哪、機會在哪、方法是什么？

也許我們不能準確預測未來到底什么樣，但我們可以為下一個十年帶去更獨立的思考、更成熟的認知，和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