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耳東陳

5月末,B站試水做了一場深夜陪伴直播,畫面中沒有電競椅、購物鏈接、美顏濾鏡下的主播,只有一個不停轉的老式磁帶機、磁帶、兩個手辦。這場名為《午夜點歌臺》的直播在深夜十點半才開始,放的是周杰倫、莫文蔚、梁靜茹、伍佰們耳熟能詳的老歌。  當天晚上,微信視頻號上的觀看人數就到了10萬。

有聽眾在評論里留言:“感覺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

這是慢直播潮水中的一個切片。

直播已成為內容消費的主流形式之一。2023年,中國在線直播用戶規模已經達到6.35億人,人們或是找個樂子打發時間,或是沖動消費釋放壓力。但是在熱鬧與嘈雜結束后,疲憊感并未消解,而是在如洪水猛獸般席卷而來的聲畫中顯得愈發不能忍受。

手機屏幕前網友,總會遇到一些想“逃離”的時刻,而“慢直播”正在成為這個出口。

沒有剪輯和特效、沒有多余的解說、節奏舒緩、畫面簡單的慢直播逐漸在層出不窮的快餐式娛樂內容之外,成為了網友們心中的一片自留地。

當代網友愛開著倍速看視頻,也愛在深夜守著慢直播發呆、入眠,在沒有戲劇沖突的真實記錄中試圖構建另一個“自我”。

B站《午夜點歌臺》

快慢之間

什么是慢直播?

2023年初,央視頻的《疫情24小時》讓慢直播第一次在國內成為現象級的議題。

據官方披露數據,火神山、雷神山醫院建設直播24小時未間斷,一共持續了117天,累計在線直播超過6000小時,觀看量接近2億人次。央視頻還在武漢各地標性建筑,比如長江大橋、洪山廣場、漢江關、武漢大學等地,架設了直播鏡頭,為網友日日夜夜直播武漢的情況。

對于一場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慢直播的形式讓報道真正從“及時”成為“實時”,回應了大眾對事件的關切,而觀眾也通過“觀看”這個動作參與到社會事件甚至是歷史進程中去。

央視頻《疫情24小時》截圖

相比初期以抗擊疫情、醫院工程等宏大主題為主,慢直播作為一種傳播媒介,在發展中逐漸承載了更多內容。

首先是一些旅游景點、城市街區景象的24小時不間斷直播。深夜在短視頻平臺上搜索慢直播,靠前的搜索結果都是各個城市的尋常夜晚:杭州的斷橋、武漢的江漢關、鶴崗的路口、廣州的街道……它們大多由簡單的監控攝像頭內容組成,像素和畫質參差不齊,有些會配上抒情的音樂。

直播間里的人不多,夜晚通常是高峰期。這并不是一場流量生意,城市慢直播的意義就在于它的存在本身,渴望遠行看世界的人、思念家鄉的游子,時不時想起進來看一眼。  

除了這類多由地方媒體或景區官方發布的風景直播,還有更多慢直播創意在涌現。

今年4月份,新褲子樂隊主唱龐寬做了一場行為藝術展《拜拜迪斯科》,他備好生活物資,計劃生活在一個2.5mX2.5mX1.2m的臺子上14天,期間,他的一舉一動都通過一個攝像頭被直播給所有人。

在B站,人們開始看“學播”,主播并不露臉,屏幕上是書本、筆記、平板電腦,配上舒緩的音樂或是白噪音,在虛擬自習室中,大家互相陪伴著上自習。

B站上的“學播”

受歡迎的還有氛圍直播,用音樂和畫面創造并傳遞某種環境。B站UP主 @一個人也要有氛圍的直播內容多是以虛擬圖或動畫為背景,加上主題配樂和白噪音,讓人如身臨其境,在春日庭院、月夜寺廟、治愈雨天書店、戶外溫泉等環境中穿梭。

“996打工仔就希望能在六根清凈的地方待一兩個月,吃素,沒有網絡,偶爾和家人通個電話,復習考證和考研。” 觀眾 @喵帕斯哦耶的留言得到了200+點贊。

當人們奔波在快節奏的生活和工作中,“詩意地棲居”可望而不可及,即使片段的沉浸式體驗也成為了難得的精神解藥。

B站UP主 @一個人也要有氛圍的直播和視頻內容

另外,動物靠實力成為了“慢直播”的主角, B站上養雞、養魚、養鳥的直播獲得擁躉,去年,網友也通過直播持續關注“云南大象走到哪了?”

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央視網的iPanda熊貓頻道,24小時向全球觀眾直播國寶大熊貓的生活:懶洋洋地起床,悠閑地啃竹子,掙扎著爬樹,嬉鬧玩耍,吸引網友每天來打卡圍觀。

iPanda熊貓頻道

歸根結底,觀眾對慢直播情有獨鐘,是時代選擇。

一方面,游戲、秀場、購物等主流直播形式大行其道多年,遭遇同質化、創新難的瓶頸,受眾難免感到乏味,慢直播則讓人耳目一新,在此維度上,豐富了直播生態。

另一方面,這是更貼合當下中國青年人心境的一種取向,人們想慢、想陪伴、想旅行。

人們想要從高度緊張、焦慮的狀態中慢下來,《向往的生活》、《奇遇人生》、《花兒與少年》等慢綜藝的走紅也有著相似邏輯。深夜的直播間,總是有幾個被失眠折磨的朋友,互相打招呼“怎么還沒睡?”,消解部分孤獨情緒。在賽博空間,人與人的聯結總是虛無縹緲又真切及時。

疫情帶來的出行限制是個催化劑,“被困在居家生活”中的人們無比渴望旅游和親近自然,通過云旅游隔著靴子搔搔癢。看人露營、看人釣魚、看人搭火車,看過約等于做過。

更重要的是,在一些重大、特殊事件的慢直播中,主播的缺位給予觀眾一種更強烈的在場感和參與感,他們通過自己的方式記錄時代。

比如在武漢醫院建設的直播中,網友給挖掘機、叉車們取昵稱、一起云監工,行為背后其實是對疫情的牽掛。用克萊·舍基在《認知盈余》中的核心觀點作解釋就是:“分享和創造的價值遠勝消費。”慢直播這一形式給受眾提供了更多分享和創造的自由度。

慢直播確已成趨勢,但如何做好是另一個問題。

慢≠無聊

相比需要燈光、布景、影音設備和前期內容策劃的直播,慢直播看似投入的金錢和時間成本都更低,但是慢不等于枯燥無聊和低質畫面。

在慢直播趨勢之下,音視頻平臺上出現了一批相關內容,抖快上各種釣魚、趕海類的草根直播,B站上的自習室直播,整體而言,目前慢直播內容生態呈現“野生”狀態,基本上由創作者主導,充滿活力與創造力,但質量良莠不齊。

B站率先將注意力放在了慢直播上。5月,B站推出“深夜陪伴直播”品牌, 宣布將發布一系列深夜陪伴慢直播內容,《午夜點歌臺》 直播就是其中之一,另外還有《穿越城市》和《太空站》直播。

《穿越城市》帶著觀眾在武漢、廣州、廈門、長沙等城市的街頭和隧道兜風, 看車水馬龍、萬家燈火,配上抒情放松的CityPOP風格音樂。“就看這個睡覺吧!”一位觀眾留言道。

城市夜景+定制歌單直播

《 太空站》直播則把視角拉到了太空,在無窮的宇宙中緩緩漂移,俯瞰蔚藍的地球。不經意間,就能看見詭譎綺麗的極光。“電腦端把鼠標放在視頻左邊,從左到右劃過去可以體驗一下超快速繞地球一周的感覺。”一位觀眾留言道。

太空+定制歌單直播

B站官方將這些慢直播內容精準定位為“長線助眠項目”,打到了熬夜冠軍們的痛點。

睡眠問題困擾著各個年齡層的國人,根據3月發布的《2023中國國民健康睡眠白皮書》:44%的19-25歲年輕人熬夜至零點以后,19-35歲青壯年是睡眠問題高發年齡段,小學/初中/高中學生的睡眠平均時間僅有7.65/7.48/6.5小時。

這部分人群與B站受眾本就高度重合,而且白噪音、學習類視頻也早已在B站上有一席之地。因此,對B站而言,發起慢直播項目是水到渠成,同時,對慢直播內容整體生態而言,平臺的專業內容策劃或許是其精品化的開端。而且,對品牌來說,直播成為營銷主陣地之一,但商品販售、緊張刺激的促銷難免讓觀眾感到疲勞,慢直播則提供了與用戶建立更深聯結的另一種方式。

現在看來,雖然經過三年的發展,慢直播內容已豐富許多,平臺、渠道、技術支持也更有力,但是精品的、有長尾價值的慢直播內容依然是極少數,設備、創意是短時間難以跨越的門檻,國內現階段慢直播內容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B站用“深夜陪伴直播”品牌蓋章插旗,天貓也辦了一場線上“聲睡音樂會”緊跟上。

在慢直播實踐上,其他國家一些精品項目也可以提供借鑒意義。2009年,為紀念卑爾根鐵路誕生百年,挪威廣播公司NRK策劃了一檔長達7小時的火車旅行直播節目,鏡頭跟隨火車行進,完全沒有濾鏡和剪輯。這場“無聊”的直播成為了最具代表性的Slow TV(慢電視、慢直播)。Slow TV概念也逐漸流行起來:冰島搖滾樂隊Sigur Rós在2023年白晝最長的一天直播了24小時駕車環島,他們的音樂配合著北歐的霧氣,給觀眾帶來感官享受;芬蘭的蒸桑拿直播;BBC的運河之旅;紀錄片頻道Discovery Channel也出品了各種畫質精良、取景優美的Slow TV。

Sigur Rós的公路旅行直播

Discovery Channel的SlowTV

從這些案例,我們不難看出,對于慢直播而言,技術和創意依舊是核心要素。

打個簡單的比方,一個普通街景攝像頭所傳遞畫面的觀賞性不如專業攝制團隊的高清直播,一個平平無奇的店鋪吸引力肯定不如撒嬌賣萌的熊貓。

由于互聯網傳播的特性,流暢的社交、互動功能也是慢直播的“基礎設施”。畢竟,在慢直播這種特殊觀看之道中,被消費的不再僅僅是內容,還有關系、結構、互動、想象。

慢直播是我們對抗社會加速的一件武器。我們被信息過載、時間焦慮、知識內卷、效率至上裹挾著前進,瘋狂想變快節省時間的同時,卻永遠沒有時間,進入死循環。或許慢才是正解,不妨停下來,看火車環繞山峰行進,看船只行駛在大海中央,看羊群在夕陽下吃草,看行星漂浮于無垠宇宙。

我們在著急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