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插圖攝影到抖音新聞,不想當廚師的手藝人不是好藝術家訪談王遠征
2023年伯奇杯創意攝影獎,王遠征的作品獲獎,評委王景春的評語是:
王遠征長期浸潤媒體一線,始終保持一顆創意的心,開創中國紙媒插圖創意攝影先河,熟練運用各類載體媒介為選題服務。《吃豆人》把電腦的虛擬游戲,用實物堅果、瓜子、核桃、餅干平面化,現實化,是服務于平面媒體選題的典型案例。《人類剪史》作品利用剪紙加剪影的視覺創意手段,節選改變人類歷史的重要片段,“剪”而不“寡”。
但是王遠征自己卻說:
“其實我也已經不管自己叫插圖攝影師了,我早就把這名字忘了,我就是一個攝影記者”。
在一個傍晚,逆光電臺跟他一起聊了聊十幾年來,他如何從一個藝術生變成一個新聞媒體的插圖攝影師,又是如何忘記這個身份的。
01關于插圖攝影
(以下逆光電臺簡稱NG)
NG:2023年的伯奇杯創意攝影大賽,插圖攝影師在那時算是國內興起的時期么?
王遠征:早一些,在2007—2008年的時候,人民攝影報的金鏡頭獎,我應該是從那時被大家認知了。08年的時候是有一張照片,男性生殖健康的一個配圖,效果比較好。從那時候開始大家都知道有這么一個人,被定義為插圖攝影師。
其實相比于創意攝影師來說,插圖攝影師是一個相對更小的概念,創意是一個范圍比較大的概念,插圖攝影師是更基于媒體屬性的。
國外的插圖攝影更寬泛,它不光是攝影,是把圖像和設計聯合在一起的概念。像我們通常說的插圖攝影師,更局限于拍照片了。
男性生殖健康/王遠征
NG:你在新京報的工作是一直都保持創作狀態么?
王遠征:早期是,后來慢慢的我就變成更像圖像編輯,很少出去采訪了。主要是線上發新聞的速度越來越快了,我不可能像以前一樣好幾天想一個概念,再去實施拍攝;現在都是一天你必須出幾個選題的圖。所以說我后來就變成一個廚師角色,要完成一個想法,需要什么素材就去圖庫里找,有合適的我再拼湊,差不多成了懂攝影的設計師。自己拍素材肯定效果會更好,但時間成本太高。
NG:作為做插圖攝影師,你已經變成了網絡檢索這個名稱的第一條,對此你會有成就感嗎?
王遠征:這是很可悲的,我沒有什么成就感,早就淡忘了,我最近大半年沒摸過相機了。
這里有我供職的媒體的因素,新京報有需求,而其他的報紙沒有需求,造成了國內沒有相對厚的土壤來孕育插圖攝影這個行業。
NG:有沒有跟你工作方式相似的人,他們在新聞媒體里也在做這樣的工作?
王遠征:沒有,我沒看到像誰像我這樣,每周固定要出多少張插圖的。其他的報紙的攝影記者還是跑口的比較多,去拍專門自己的條線,拍一些現場的新聞圖。像我這種主要在家,或者是在影棚里完成的工作的人,我是沒看到。除了那些雜志攝影師,可能有做商業的,也只是部分。
NG:在你大量插圖攝影的作品里面,還是很有個人比較鮮明的特色的,比方說一些充滿想象力的畫面,還有一些借助多種材質的手法,你覺得作為一個插圖攝影師能掌握的技能是越全面越好嗎?
王遠征:這個想法其實基于我自身,我喜歡自己完成所有事。如果有團隊當然更好,有的人可能更擅長其他的,但是我覺得因為報紙它要求是有時效性的,我不可能組織一個團隊去長時間就完成一個想法,所以只能很多工種都由我一個人來完成,這樣更便捷更快。如果站在我工作角度來說,我希望是我越全面越好,能駕馭更多的東西。從構思到制作道具,采買或者布光等等,甚至后期這些都自己一個人完成,那是最好的。因為不用求人,而且我覺得我能完成的比一般人好,我找一個人說,還不如我自己做,這里面溝通成本很高的,很耽誤時間。
02 插圖攝影在報紙中的生長
NG:在新京報工作多久了?
王遠征:正好是15年。
NG:進新京報的時候,做插圖攝影師,你是不是心里面馬上靈光一閃,這就是我想做的工作?
王遠征:不是,沒有。
我那時完全不知道什么是插圖攝影。領導當時給我一本畫冊,就是他們拍的東西,大多是城市表情之類的。他告訴我拍這些東西,其實他可能也不太知道想呈現一個什么效果,是因為報紙D疊需要雜志化,需要能拍雜志的人來干這個活。后來我也是在工作中發現在普通的畫面里,稍微加一點創意效果就不一樣了,可以實現的更好。
NG:是你進了新京報之后,插圖攝影的概念才慢慢浮現出來的?
王遠征:具體是因為一張月餅的照片。過中秋節,領導說要拍月餅。以前拍就是把月餅擺在盤子里面疊一疊,拍美的拍法。那次領導想要不一樣的東西,就說讓我試試拿外面拍。正好我去采訪的時候有人送了一盒月餅給我,我就和弟弟拿著月餅到樓下去找場景,找了一棵桃樹,因為桃樹本身它也不高,枝葉比較好看。那個季節好像就是秋天,桃沒出來,但是葉挺多的。當時主要要解決怎么把月餅掛樹上問題,試了很多的辦法,最后效果還不錯。
月餅/王遠征
NG:隨著報紙版面的減少,你的工作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吧?
王遠征:早期我大多數時間還是需要出去采訪的,因為我負責的口很多:教育、時尚、美食、旅游什么都有,有五六年都是這樣的。
疫情來了之后,工作徹底斷崖了。版面減少了,不需要我做圖像編輯了,領導說正好我們要做一個抖音賬號,他覺得我比較適合,讓我做。我之前也自己拍了一些抖音,算有點經驗。我記得開會的時候,領導讓我說一說對抖音的看法,或者我們做這個號應該怎么做。
之前的報社領導說我們攝影記者狀態應該是:職業、專業、敬業。那次會上我說我們將來的發展應該做到:擁抱改變,挖掘個性,勇于表現。
未來的發展無論是在哪工作,也許都需要這幾點。因此我就開始嘗試做抖音新聞。嘗試往趨勢化的方向上做。不過就我個人來看,短視頻這東西太快餐化,跟看照片完全不一樣。刷完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NG:你一天最多的時候要做多少條抖音?
王遠征:最多的時候一早起來就開始做,有十七八條。
因為疫情期間經常有大事發生,所有的記者都派出去。每個人拿回來一條、兩條,集合在我這就很多了。我就是一條一條的去剪。從早上睜眼睛就開始做。
比如那天是降半旗,全國默哀。我從早上5點起床準備,等記者把視頻傳過來,我就開始剪。那一條是我做到現在最成功的一條。因為我發的早,那條是5000多萬的點擊量,200多萬的點贊,我看后臺數據還是被限制的。
遠離毒品/王遠征
垃圾分類/王遠征
NG:你現在的工作績效跟賬號流量掛鉤嗎?
王遠征:很多媒體都是掛鉤的,我們理論上也要求掛鉤,但是現在形勢不好,就比較人性化的來處理這個事情。最晚的一次,武漢解封那天我干到一兩點鐘。在報社這么多年,我的工作跟新聞沒什么關系,現在突然倒過來,完全變成新聞人了,甚至走到了傳播方式的最前沿。
NG:在2023年初,你導演并制作了一條關于政府工作報告的動新聞。那條特別好,把我們覺得平常枯燥的,政府要輸出的一些數據或者信息的東西,拍成了動畫片。動新聞這個東西是你最初的嘗試么?現在還有沿用這種形式么?
王遠征:就嘗試過那一次。
那次花了有半個月的時間,后來沒有再做是因為太耗時,性價比不高。現在都是幾分鐘,十幾分鐘就得做一條新聞出來,每天海量的新聞往外發,沒有時間再做這種了。
那條在內部反響也不錯,我同事在群里面截了圖,總編輯說挺好,這個創意很好。但是我就因為做那個團建沒去成黃山。
03創作是件很自在的事
NG:我記得你上大學的時候,用一臺老舊的鳳凰相機,買最便宜的膠卷,保證每天都拍照。那時你就有意的訓練自己去拍照片?
王遠征: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也不完全對攝影這件事情感興趣,還是對自己感興趣。攝影或者繪畫都需要表達,表達的最終目的就是表達自己。我每天出去拍照,不是我想拍什么,其實就是找自己的。
我當時上學的時候就喜歡拿相機去沒有人的地方,越偏僻越犄角旮旯越好。像我們老寢室后面去小食堂的那塊空地,以前是很破舊的,下了雪我記得還有個坡,我就翻圍墻進去,里面的雪都是沒人動過,覺得太好了。那里還有一棵大樹,我就喜歡那種景象,從小畫畫時候就喜歡畫東西。我就跟老師說我不喜歡畫人,我就喜歡畫靜物,畫那些樹根什么的,其實這些最后都可以聯系到現在拍的插圖。
(以上一組暗房特技作品是在傳統的暗房以底片疊加等方式制作出來的照片,非PS效果)
NG:談談你的那組人類剪史?那組拍了多久?
王遠征:我大概拍了一個禮拜,一天一張。我一直都喜歡拍紙,因為紙特別容易得到,也很簡單,可塑性也很強,我有的時候就看著一張紙,想我怎么辦,我要拍點什么東西?
那天突然靈光一閃,我想拍一棵樹,我就畫了棵樹,然后給剪下來,立起來。再加一人,假設他是牛頓,那就應該有蘋果,這就樣,我就構思出來這么一張,然后立起來打個光。打光之后挺漂亮。然后就想可以拍人類的歷史。
第一張是亞當夏娃,畫面又是一棵樹,還有蘋果,還有一條蛇。后來還做了蘋果電腦。哈哈,這好像不是人類的剪史,這是蘋果的簡史。形象不是剪的,都是刻出來的,我一直在找特別好的刀,因為之前都是拿裁紙刀刻,刻不好,有毛茬,整個就壞掉了。
NG:后來你用的什么刀?
王遠征:我試過挺多刀的,雕刻刀或者是手術刀多一點,還在網上買過那種特別尖的刻刀。我還買了兩套廚師刀,廚師雕花的那種刀。我買了一套雕南瓜的特別好用,需要刀尖硬。
NG:看到你最新期一期作品,很藝術化。
因為之前我想過要拍棉花,網購了兩袋子棉花。一種質地是那種小纖維,糾纏在一起的,有造型感的;一種是纖維特別柔,特別軟的那種。
拍的時候會主動去找那種水墨畫,人文畫的感覺,嘗試不同的質地。比如說紙,綢緞,還有面粉,都試過,拍出來不同感覺之后,我再想加什么東西,慢慢就有風格了。每次做的時候,我都想給它掛在一個特別大的房間里面,放很大的一張照片,我覺得這個東西就是表現在大空間里。
人類剪史系列之伊甸園/王遠征
人類剪史系列之瘋狂原始人/王遠征
人類剪史系列之登上月球/王遠征
水墨系列之神鹿/王遠征
水墨系列之天外飛仙/王遠征
04身份認同感和些許迷茫
NG:其實一直以來我比較好奇,新京報有一個很大的攝影團隊,除了你以外,所有的攝影師他們都在做社會新聞,體育新聞,時政新聞等等。只有你一個人是在拍插圖,你在這樣的一個集體里面,會不會覺得被邊緣化?
王遠征:有可能,我覺得可能邊緣化是因為那時我跟新聞離得比較遠,因為我拍的東西他們很少拍,他們的同行特別多,我就一個人做。我應該是在彼岸的狀態。中間確實隔著一道門,我完全是內視的感覺,他們是外放的。所以我老婆說我可能更適合北歐生活。
裝修不能忽視的小細節/王遠征
NG:你的靈感都是來源于哪里呢?
王遠征:其實說靈感來源于哪兒,需要說另外的概念。一個人他從內在的,外在的所有感官記憶、能力投射到整個外部世界,能投射的所有的范圍就是這個概念,簡單來說就是經歷。
靈感這東西不擠就沒有。
我每天在自己的工作室,想一想我今天要做什么?尤其這段疫情期間,我覺得感覺更明顯,之前我都是3天5天去一次工作室。現在我就規定自己天天早上吃完早飯就去,中午也沒什么正經吃的,餓著或者隨便吃一口面包,泡個面什么的,干到餓的不行了我再回家。需要離開家庭生活,有一個自己的這種領地的感覺,而且你必須勤奮。沒有勤奮,很難做成。
NG:有壓力么?
王遠征:壓力是不能太閑了。創意是一個表達方式,我不一定非用攝影去實現它。如果將來有錢,我可以選擇繪畫,選擇雕塑,選擇裝置這些東西去打通這種形式。藝術家生活本身就是藝術,他的藝術品都是他生活的片段。如果喜歡藝術就把自己生活融進去就好了。比如你今天出去遛彎,看到一朵花,你就可以把它帶回來,完成你的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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