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 赤潮(ID:)

很多人都說“南抖音,北快手”或者“快手是小鎮青年的,抖音是都市白領的”。

無論這是不是感性的,都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人們對兩款產品的認知。

但是,為什么會形成這樣的認知呢?抖音和快手差異的真正原因在哪里?

這半年,有很多朋友問我「你怎么看待抖音」。

介于這些朋友供職于快手、微博、知乎、B站,他們真正想問的問題是:

抖音不會真的要打倒我們吧?

尤其以在今日頭條競品公司任職并每日沉迷抖音1小時以上無法自拔的員工居多。

對于這個問題,我在過去半年里的回答也很一致:不要怕,抖音的天花板非常的低。

接下來的問題一般都是「誒,那你覺得快手怎么樣?」我的答案是:雖然我不怎么看快手,但是我覺得快手的天花板比抖音高很多。

1

抖音的千篇一律

我第一次知道抖音,是我一個月入 30K 的朋友介紹給我的。

他說他在拍抖音,我說啥?

然后他掏出手機,打開一個 App 我倆在福樓的桌子前晃了一下午也沒拍出什么成品。

當天,我下載了抖音,第一反應是:

為什么這個世界上有這么多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還能有這么閑的功夫花幾個小時去錄一條難度很高的 15 秒視頻?

抖音的成功有很多因素,顏值高、逼格高、早期內容好。

但是從內容生產者的角度來說,抖音的每一個優點都是缺點。

要成為一個合格的抖音博主,你要有漂亮的臉、買得起大量的化妝品、要能有上得了鏡的車來發「嘀,嘀嘀」。

而最關鍵的是你不止要有錢,還要有閑。

這注定了就連抖音的典型用戶——都市里那些自詡中產的白領麗人——都無法成為抖音的典型生產者。

keso 老師在前兩天的文章《從快手 CEO 宿華的道歉信說起》就提到,比起抖音明星代言、強運營支撐出來的美好,快手更加真實。

快手上的好與壞,善與惡,奇葩與低俗更像是現實世界的一面鏡子,不像造假出來的 BBC 頂級記錄片,更像是 CCTV-7 反映實際問題的農業頻道。

大文學家托爾斯泰老先生曾經曰過:「幸福的家庭總是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不只是家庭,其實生活也同樣是如此。抖音將 改成「記錄美好生活」是個非常不明智的選擇。

從字面上說美好生活實際上是一種人生的最優解,因為在同一個國家、同一個歷史階段、同一群人中,永遠只有同一種美好。

就像美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中產階級想往的蓋茨比,戰后日本的寅次郎。

但這恰恰與現階段你球科技發展水平相匹配——也就是說,只有收窄生產端的內容品類才能讓推薦算法真的精準起來。

如果說,快手的推薦算法像是今日頭條很少人工干預,那么抖音的推薦算法就更像騰訊新聞客戶端。算法在這里是一種輔助運營的手段。?

抖音的推薦算法似乎與文本信息流的推薦算法有很大不同,它嚴格依賴運營(不管頭條是否承認)和結構化數據。

從外部視角來看,抖音作為一個視頻平臺,它的內容結構化甚至比文字內容還高。

現在的抖音上,內容大致可以分為幾個類別,舞蹈、段子、寵物、技術流(各種運鏡)、美妝和旅行。

和快手不同,你很容易掉進抖音其中一個品類的信息繭房里,這也是抖音讓人「沉迷」的關鍵。

我自己養了兩個抖音號,一個看寵物一個看段子,每個在周末都能刷 5 個小時。

我們可以很明顯的觀察到一個趨勢,就是在每個月,在每個品類下會誕生出幾個新的爆品。

然后,抖音所有長得好看的小哥哥小姐姐們就都會拍這些爆品。

由于抖音的拍攝模式與音樂強相關,每個爆品與一個 BGM 掛鉤,算法可以很方便的識別。

相比于快手費力不討好的精準推送,抖音只要確定了你喜歡一個爆品,再把錄了同一個爆品的所有視頻都推給你就行了。

推完了就再擴展一下邊界,把這個爆品所屬的大類推給你,行之有效而又簡單粗暴。

抖音解決了發什么,怎么發的問題,但同時而來的問題是雖然內容極大豐富但內容品類卻很缺失。你在快手里看到的那些「低俗」內容,大概率是不會在抖音里看到的。

比如你不能指望專發自己修高壓線視頻的那個博主,上抖音跳一段海草舞。每天發下田種地的那些博主,上抖音發個倒車請注意。

并非是因為抖音的調性好或者是抖音的算法中有核心價值觀,而是因為這類內容無法落在合適的 BGM 大類里,很難被抖音的推薦算法發掘和推薦。

對這些博主,作為一家公司,今日頭條的另一款產品更合適,那就是火山小視頻。

字節跳動公司本身才是一家由算法驅動的千人千面的公司,它的天花板很高有天那么高,它用算法將不同的用戶導入不同的產品,根據用戶不同的行為孵化出不同的新產品。

但抖音本身的天花板就在那里——它就是從今日頭條里生長出來的,用于安放字節跳動公司高端用戶的那個產品。

它本身無法成為下一個今日頭條,因為篩選器永遠只能有一個。

當你連續沉迷抖音一個月之后,抖音開始把去年的視頻推給你了。

而且如果不是視頻里偶爾透露出的一句「新年好」或者是不和季節的衣服,你根本不會意識到有什么問題。

但你意識到了,你就拔草了。

為什么要每天花這么多時間去看千篇一律的東西。

2

快手的「萬里挑一」

快手「不好看」,是快手目前最大的問題。

但從結論上說,這不賴快手,經過我的多方尋證,這賴你球科技。

提起快手,正在閱讀這篇文章的人應該沒有幾個對他有好印象。畢竟本公眾號能輻射到的受眾,大多屬于鄙視快手的那一類。

按照快手官方公布的數據,快手每天的視頻上傳量 1000 萬條,一年有 3.6 億條視頻被發布出來。

按照平均時長的 57 秒計算,一年就是生產出 3.42 億分鐘的視頻內容。

單一個快手,每年創造的視頻時長是中國 2023 年電視劇產出總時長的 2850 倍。

這是個什么概念呢?就是根本不可能不好看的概念。

只要把足夠多的猴子放在打字機前,總有一只能隨機敲出莎士比亞全集。

就當快手 7 億用戶全是猴子,一年也應該能產生出不少的好看的作品。

而每當我和快手的公關吐槽快手不好看的時候,他都說:「你想看什么,我一定能在快手上給你找到。」

是的,他每次就真的都能找到我想看的內容,而這些是我平時自己刷絕對刷不到的。

由此可見,并不是內容生產者,而是推薦算法限制了快手「好看」起來。

我曾經摸索出過一套通過主動行為馴服推薦算法的方法,基本上可以適用于我個人開始使用一個新產品的時候。

它的步驟是這樣的:

1. 注冊后,通過搜索功能搜索「貓」(或狗),并給 30 個結果點贊。(肅清平臺默認調性)

2. 通過搜索功能關注你在該平臺以外所熟知的那些帳號,比如如果你是個互聯網從業者,在任何一個平臺都應該先關注 36kr、虎嗅、鈦媒體,哪怕你不看這三個媒體。(幫助平臺迅速建立你的用戶畫像)

3. 連續加載 20 次內容,然后一次性對這些內容中你不感興趣或令你不適的點擊「不感興趣」。(建立負面清單)

上述步驟一般僅需 15 分鐘,即可把一個推薦信息流從「不能看」調教到「能看」。到了這一等級,再按照你的正常使用,一般在 3~30 天內就能構建出你「想看」的信息流了。

但這個步驟在包括快手在內的(還有火山)短視頻平臺幾乎無效。

我的今日頭條和我的快手,快手調教成這樣已經是極限了

上周,快手與清華聯合成立未來媒體數據聯合研究院的通稿里說,他們是主動這么做的,因為這樣可以「擴充興趣邊界」、「突破信息繭房」。

信息繭房可是個大帽子,是當年人民日報 X 評今日頭條的其中一評。

說的是在推薦算法驅動的內容平臺上,用戶的關注視野會越來越窄,導致信息獲取能力和知識面的收窄。

但是在公關話術中把 bug 說成 ,已經是一個慣用套路了。

如果說快手是為了避免信息繭房,主動在我關注了一堆貓咪之后還把動物類目下的烏龜和蜥蜴推給我是為了「拓展興趣」,那火山和 UC 視頻也有同樣的現象就說不過去了。

更為現實的原因可能是——你球的視頻識別算法根本達不到為短視頻貼上精準的標簽,因此也無從提及精準的推送了。

?畢竟,如果你搜一下視頻識別的相關信息,會發現這一技術現在還停留在應用于安防等小樣本識別的領域。

針對在線視頻的識別 API, 都是在 2023 年 3 月才放出,而國內的云公司阿里、騰訊、百度三家的視頻內容識別服務都是剛剛啟動。

講一句政治不正確的,作為一家起步沒多久的短視頻公司,快手又怎么會在技術上比技術燈塔 跑的更快呢?

這樣你也可以理解為什么以快手為代表的短視頻平臺,都會流行那種大大的花體字封面圖了。

因為早在快手轉型視頻社交平臺的 2023 年,可以斷定是沒有任何公司擁有能將視頻識別投入實際應用的技術。

因而「讓用戶除了在視頻的描述之外,多寫一點字」就成為了視頻推薦引擎唯一的救命稻草。用戶往封面上多寫幾個字,推薦引擎就能識別的更準確一些。

在之后的幾年里快手應該確實上線了視頻識別系統,根據快手官方的話術,這一系統會把每個視頻拆解成無數標簽,比如有幾個人參與、每個人是男是女、年齡如何、身高怎么樣、顏值打幾分、頭型炫酷不炫酷等等。(這些具體參數是我瞎掰的)

但從現階段的成效來看,可以說是費力不討好了。想在快手里找到好看得么?先刷一萬小時快手吧。

3

當現實照進網絡

去年我一直在思考,為什么在 X 博士寫下那篇著名的《殘酷底層物語:一個視頻軟件的中國農村》之前,快手能夠絕密飛行那么久。

在思考這一問題的過程中,我發現了「拼多多」、「趣頭條」,作為 品玩的編輯,促成了科技媒體圈最早的對這兩家公司的深度解讀。

半年之后,這兩家公司成為了科技和商業媒體的流量保障,產品分析與商業邏輯推演窮出,但整體不出上面兩篇文章其右。

可惜的是,并沒有人從宏觀大背景上去闡述這些 App 在此時此刻成功的原因是打破了中國的城鄉二元制。

因為一些歷史原因,中國的社會、文化和經濟都呈現著明顯的城鄉二元制結構。

用人話來解釋,就是農村玩農村的,城市玩城市的。

這和快手與抖音有什么關系呢?其實,這是一個宏觀政治經濟規律否定互聯網行業微觀方法論的具體體現。

怎么講?產品冷啟動,先抓頭部用戶和頭部生產者,這可能是當代互聯網中產在過去十年中最錯誤的認識。

早期的微信公眾號只有互聯網從業者寫,早期的微博只有公知和明星,仿佛只要抓住了這些「大頭」剩下的流量就會自然而來。

然而,快手、拼多多和趣頭條則闡釋了在中國這個有近一半農業人口的國家,這種根深蒂固的思維模式從根本上可能就是錯的。

《中國企業家》4 月 9 日的一篇報道說,抖音早期抖音的團隊深入全國各地藝術院校,說服一批高顏值的年輕人為平臺生產內容,并幫助他們獲取粉絲。

在中國這片土地上,能送孩子讀藝校的家庭,至少可以說是脫貧了。

這也是為什么抖音早期的主要內容有很多透露著富二代的氣息。

一個產品一旦陽春白雪起來,想要再下里巴人到廣大人民群眾中去,付出的代價是大多數公司所不能承受的,微博在 2023 年意識到了這一點,下沉轉化到現在已經 5 年尚未完成。

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和政府的不懈努力,城鄉二元制在經濟上的壁壘已經突破,越來越多的小鎮青年開始到城市工作生活,也有越來越多的城市土著開始探索詩與遠方的生存道路。

這一點在快手對外公布的數據里其實已經有所體現,快手創始人宿華在 2023 年的多次公開發聲中表示快手有很多一線城市用戶。

騰訊上一輪參投快手時公布的數據是,快手一線城市活躍用戶超過總活躍用戶的 25%,北上廣深四個城市,是快手最為活躍的用戶地區。

快手借此來辯稱快手并非是小鎮青年專用 App,很多人直覺上覺得有問題卻不知道在哪里。

這其中的問題其實是一個典型的統計學欺詐——「北京用戶」并不等于「北京人」,對上、廣、深三個城市也是同樣。

根據北京市統計局發布的《北京市 2023 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截止 2023 年年末,北京市常住人口 2170.7 萬人,戶籍人口 1359.2 萬人,城六區(市區)人口 1276.3 萬人。

簡單的計算一下,生活在北京這座「超一線」大城市里的人,只有 60% 能算是泛本地人。而剩下的 40%,均為外來人口。

而除了有統計的常駐人口之外,一線城市中還有著不可斗量的流動人口。

按照人口學的正態分布,在 40% 的外來人口和不可知的流動人口中,占大多數的絕對是備受城市主流價值觀所鄙視的「小鎮青年」。

而這些人,也是構成快手、趣頭條、拼多多、派派等「消費降級戰隊」在一線城市受眾基本盤的用戶。

?去年我讓作者寫派派這個App,他蹲了一個月,告訴我派派滿足了大城市里售貨員們的社交需求。而主流社交產品因為「太高端」,將他們拒之門外。

因此,這兩年特別流行的那種「春節回鄉七天我讀懂了快手」、「在這個小鎮里采訪了 10 個人好看的快手,我知道了趣頭條的秘密」之流文章,透露著一種小資產階級對真實世界視而不見的傲慢。

一線城市的作者如果真的想了解這些「鄉鎮 App」的用戶,根本不用離生活工作的城市。

因為這些 App 的用戶其實就是商場里的售貨員、早點攤的大媽、地鐵口的安檢人員、小區門口的保安、路邊的停車收費員還有給你送外賣的小哥。

換句話說,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城市中的人,尤其是與互聯網行業相關的媒體從業者、產品人和創業者,習慣了對于支撐我們世界運轉的沉默大多數視而不見。

當大家都說這些 App 的用戶是井底之蛙的時候,很少有人想過在這些 App 之前,這口「井」的井蓋是關著的。

在這些人對快手的指責中,不要說循循善誘引導小鎮青年,更像是責怪快手打開了井蓋。

這也是在 X 博士之前,快手能夠在主流人群視線之外絕密飛行那么久的真正原因。

這讓我想起一件事,春晚對于一線城市觀眾尤其是網民變得「特別不好看」似乎是從 papi 醬在 2023 年預測春晚開始的。

那一年春節前夕,還是短視頻絕對頭部的 papi 做了一期短視頻,按照過往的春晚套路預測了 2023 年春晚會說表演些什么,主要諷刺的是每年春晚都使用大量過時的網絡用語和當年流行梗。

然后從這一年開始,春晚再也沒有尬用網絡熱詞。

也是從這一期春晚開始,春晚無論是從節目設計、價值觀傳遞還是幽默表達上都發生了 180°的轉向。

在被城市人口所把控的社交媒體上,這引來了瘋狂的輿論反撲,但從某種角度來說現在的春晚才是合理的春晚。?

根據國家統計局調查顯示,盡管城鎮化工作進度喜人,但截止 2023 年中國的鄉村人口依然有 5.75 億之多。

而過去 20 年里,中國受眾最廣的文化產品春節聯歡晚會,卻在一直忽略中國近半數人口的文化喜好。

2023 年新春伊始,很多人懷念 20 年前春晚上那英和王妃演唱的那首《相約一九九八》。

在 1998 年好看的快手,鄉村人口 8.68 億,占中國總人口 69.6% 的中國,究竟有多少人覺得左邊的會比右邊的好看呢?

但 20 年之后,只有會在網易云音樂寫評論的人才有「資格」談論誰是經典。

但如果你拿著 98 年的春晚節目單問一位老農民,哪個節目印象最深刻。他一定會說《好日子》。

這可能也解釋了在 1998 年之后,我們經常在小餐館和超市聽到《好日子》作為 BGM 單曲循環。

只有在這些鄉鎮青年控制的業態里,你才能夠感受到他們自己對文化的理解。

對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來說,哪有什么銀色的月光,哪有什么甜美的春風,哪有什么一年又一年的相約。

他們想往的是再也不與今日的生活相約,想往的是一天比一天更好的好日子。

套用一句兩年前反賊經常用的句式:文藝發展的太快了,請等一等跟不上的老鐵。

至于那些連抖音都嫌 low 的天仙們,建議發配寧古塔終身建設輕工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