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蟲谷》短視頻侵權案背后，我們怎樣看待新時代的影視劇版權保護？

2023-08-16 發(fā)布在短視頻拍攝0

界面新聞2023.11.1310:26

騰訊視頻2023年9月22日向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起訴時，這起案件只是眾多影視劇被短視頻侵權案的其中之一，哪怕在2023年4月騰訊視頻變更訴訟請求、將索賠金額從1000萬元提升至9000萬元，也并沒有引起太多關注。

這場案件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沒有更多信息曝光，之所以在宣判后收獲極大關注，重點就在于賠償金額，3200萬堪稱短視頻侵權影視劇賠款的歷年之最。

這個數字是怎么算出來的？根據判決書可以得知，法院認為抖音的侵權，導致騰訊視頻在《云南蟲谷》項目中每一集損失了200萬元。而抖音沒有承擔平臺的監(jiān)督義務，在收到了3次警示函、108次侵權函后，依然沒有在聯(lián)想推薦位撤下“云南蟲谷”等關鍵詞，甚至還有部分函中侵權鏈接并未及時刪除。

在起訴時，騰訊視頻給出了三種經濟損失計算方式，分別根據騰訊視頻會員收費、抖音廣告收費和抖音因侵權行為減少支出的許可費計算得出，8040萬到4.2億不等。目前的每集200萬、共3200萬的賠款，是法院在不認可那三種計算方式之后短視頻拍攝協(xié)議書，重新根據作品類型、知名程度、可能承受損失、預期收益、維權行為、被告侵權行為實施規(guī)模、持續(xù)時間、主觀惡意、可能獲益等多方因素綜合考量得出的。這一數字，還是法院沒有采納懲罰性罰款的情況下確定的。

這一賠款計算方式，也得到法律界權威專家的認可，全國審判業(yè)務專家宋健認為，“短視頻領域判賠額的確定，首先應當根據個案因素確定，并非一概高判，也更非一概低判。但總體趨勢是提高判賠額，提高侵權代價。司法定價是知識產權客體市場價值的最終體現和保障，高價值的知識產權應當獲得高判賠額，才能夠減少侵權，普遍侵權現象才能夠得到有效制止。”

中國法學會知識產權法學研究會理事、西南政法大學民商法學院孫山副教授也表示，“要破除平均主義的思維定勢，明確作品作為文化商品的屬性，按照市場價值確定賠償數額，避免脫離市場價值本身的無意義比較。總體而言，西安中院綜合考慮多方面因素作出判決賠償數額是合法且合理的。”但由于如此規(guī)模的賠款，在過去從未有過先例，依然會有聲音認為，這是不合常理的“天價賠款”。

目前，3200萬也只是階段性成果，一審判決后，抖音平臺的法務負責人也向澎湃新聞等媒體表示，將會提起上訴，所以這是否會成為最終的判決，依然是一個未知。

短視頻侵權案緣何逐年遞增

隨著短視頻平臺從2023年開始崛起，短短幾年間，幾乎每一個長視頻平臺都有過向短視頻平臺“開炮”的經歷，其中，尤以影視劇綜的版權問題為核心。

影視劇是長視頻平臺的核心競爭力，其頭部內容會獲得極高的社會影響力和社會關注度，成為“熱點”，這些內容也會成為短視頻平臺上UGC、PGC內容的重要來源，“蹭熱點”難以避免。

問題就出在違反著作權法的規(guī)定，沒有合法授權就對影視劇作品進行“剪切”“切條”。縱觀法律文書中的侵權短視頻可以發(fā)現，幾乎所有的相關內容，都沒有任何獨到的評論和總結。他們打著幫影視作品宣傳的旗號，實際上做著侵犯影視劇版權的事，其內容完全是對影視劇內容進行剪輯搬運和切片，充斥著劇透和故事講解。極端情況下，熱門劇集最新一集剛剛更新半小時，就有博主做出了最新內容的簡述，比如“5分鐘看電影”、“2分鐘看完最新一集”，許多觀眾在免費觀看后，便不會前往長視頻平臺購買會員觀看，對影視劇本身的傳播帶來了巨大的侵害。2023年4月9日，超過70家影視公司、視頻平臺和影視行業(yè)協(xié)會等發(fā)布聯(lián)合聲明，呼吁廣大短視頻平臺和公眾賬號生產運營者尊重原創(chuàng)、保護版權，未經授權不得對相關影視作品實施剪輯、切條、搬運、傳播等侵權行為。

最近三年，短視頻侵權案常有發(fā)生，長視頻平臺及影視公司深受其害。《瑯琊榜》《老九門》《北上廣依然相信愛情》《延禧攻略》《冰糖燉雪梨》《春風十里不如你》等熱門作品的版權方，都曾與短視頻平臺對簿公堂。

今年10月底，由狀告的《瑯琊榜》和《老九門》的短視頻侵權案公開了判決文書。愛奇藝的狀告原因，是因為快手上存在大量《瑯琊榜》《老九門》的剪輯片段，雖然快手聲稱這都是用戶自己上傳，兩部劇集也都已經播出了很長一段時間，自己不應承擔責任，但法院依然認為短視頻平臺負有主觀過錯，且原告多次通知后仍未刪除侵權作品，故判其敗訴，共賠償經濟損失和訴訟合理費用218萬元。愛奇藝與快手均不服從判決并提起上訴，但也均被駁回。

不過，視頻內容侵權訴訟并非單方面，在保護知識產權方面，短視頻平臺也非常嚴格。今年，天津三中院針對抖音訴愛奇藝侵權其自媒體博主“老萬帶玩房車”的短視頻內容侵權案做出一審判決，判愛奇藝賠償抖音900萬元。

考慮到知名度、影響力、拍攝成本等條件，短視頻博主被侵權的賠款都已達到900萬，而此前知名影視劇被侵權最高只判罰200萬，反倒失去了一定的威懾力。

高價判罰，行業(yè)成熟的關鍵節(jié)點

據知識產權數據分析機構知產寶發(fā)布的《2023年視頻類案件對判賠金額產生影響的權利作品相關因素研究》一文統(tǒng)計，去年我國法院作出紀錄的可公開檢索的視頻類侵權判決共2549篇，絕大部分法院的判賠都低于5萬，最高的電視劇判賠，是《春風十里不如你》被侵權的200萬。

今年4月，北京互聯(lián)網法院就發(fā)布了一份涉短視頻著作權案件審理情況報告，其中2023年至2023年的收案量分別為540件、729件、1284件。

為什么判決這么多，但并沒有對影視劇侵權行為帶來明顯的遏制？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或許正是因為侵權成本太低、收益太高。

華東政法大學知識產權學院教授王艷芳認為，對比全球的音樂版權正版化過程，短視頻侵權賠償高低不是主觀感覺，法院是根據具體案件具體事實認定相應賠償數額。如果短視頻平臺考慮到侵權所要付出的成本遠遠大于收益，就會及時停止侵權。但從現實案例來看，相關網絡平臺一邊喊著賠償高，另一邊仍在持續(xù)侵權，那么侵權收益遠小于侵權成本這種說法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對版權方來說，時間成本首當其沖。哪怕是《云南蟲谷》短視頻侵權案，也是從2023年9月22日就開始起訴，期間多次提交證據、進行各種流程手續(xù)，才在2023年10月26日做出一審判決。如果抖音的上訴得到采納，將會在何時進行下一輪宣判還遙遙無期，而此時與《云南蟲谷》同一“鬼吹燈”系列的另一部《昆侖神宮》都已播出完結。

漫長的時間和人力投入，換來的可能是只有幾萬、幾十萬的賠償，無論對任何一家長視頻平臺來說，都會帶來沉重的負擔，且有些“吃力不討好”。比如《云南蟲谷》短視頻侵權案當中就披露，該劇總制作費高達1.07億，耗時一兩年賠償的3200萬，也不足制作成本的三分之一，且不說騰訊視頻對該劇投入的其他運營，宣發(fā)成本。

而另一方面，短視頻平臺及通過“蹭熱度”獲得流量收益的用戶，則有機會獲得遠超于賠款的利益。同樣就《云南蟲谷》短視頻侵權案判決書可以了解到，抖音平臺該劇的話題播放量高達5.71億次，可憑此獲得高昂的廣告收入。

當賠償懲罰起不到抑制犯罪的威懾作用，便會令用戶鋌而走險、平臺放松監(jiān)管力度。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教授羅翔就曾表示，“高價索賠，是利大于弊的，是合理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解決問題。”

在其他行業(yè)，也有多個高價索賠案件發(fā)生。方正字體就曾起訴《魔獸世界》字體侵權索賠1億元，華為也曾因主題壁紙侵權起訴傳音手機索賠2000萬元。

權利人提起訴訟，希望能在一定程度上令被告方更加主動且有效地進行版權保護，但并不一定能夠直接有效。哪怕是在版權保護較為完善的美國，依然有公司冒險侵權。11月4日，環(huán)球音樂集團、音樂娛樂公司、華納唱片公司等多家公司在美國起訴互聯(lián)網服務提供商公司案塵埃落定，德克薩斯州西區(qū)聯(lián)邦陪審團判該公司因其用戶盜版了1403個版權作品，賠償多家唱片公司共4670萬美元，每個作品賠償額高達33000美元。雖然該公司稱自己只提供互聯(lián)網服務，并未誘導用戶侵權，但其實從2023年開始，就有多家唱片公司開始起訴，有數千名用戶利用該互聯(lián)網服務提供商分享盜版音樂，侵權行為超100萬起，該公司未采取任何有意義的行動阻止侵權行為。

在未來，長視頻平臺在版權維護的路上，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版權是基石，不是“避風港”

對影視劇綜等文娛產業(yè)來說，版權無疑是其成為商品的一個基石。如果失去版權保護、盜版橫行，需要投入大量創(chuàng)意、時間及投資的文娛產業(yè)，必然受到巨大打擊。

好在，國家有關部門，一再加強對版權的保護。隨著影視劇和短視頻的迅猛發(fā)展，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及指導意見也在不斷完善。

2023年4月，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就出臺了《關于侵害知識產權民事案件適用懲罰性賠償審理指南》，其中明確指出幾點，其中包括，侵害著作權倍數的考量因素，要考慮侵權人實施侵權行為的手段、方式；侵權行為是否發(fā)生在該內容的熱播期、熱映期或者集中宣傳推廣期間；侵權平臺的規(guī)模，侵權持續(xù)傳播時間，侵權內容的數量及點擊、下載、瀏覽量情況等。

2023年9月，國家版權局、工業(yè)和信息化部、公安部、國家互聯(lián)網信息辦公室四部門聯(lián)合啟動打擊網絡侵權盜版“劍網 2023” ，其中明確提出，要對未經授權、超授權使用傳播他人作品，未經授權對視聽作品刪減切條、改編合輯短視頻進行專項整治，并且要加強對網絡平臺版權監(jiān)管，堅決整治濫用“避風港” 規(guī)則的侵權行為。

抖音認為自己可以憑借“避風港”原則免受處罰，但在多位專家看來，該原則已經與現實情況脫節(jié)。中國政法大學知識產權研究中心主任張楚認為，短視頻平臺使用的人工智能、算法推薦顛覆了傳統(tǒng)的內容傳播方式，對其侵權責任認定，要看是“不能”還是“不為”，現在平臺可以通過人工智能技術進行內容侵權檢測，“避風港”規(guī)則已經落后。中國知識產權法研究會副會長曲三強也認為，“避風港”規(guī)則不是用來免責，而是取證的方法和手段，通過這種方法來固定證據的程序法上規(guī)則，隨著技術的發(fā)展，“避風港”規(guī)則需要重新來審視當初確立的規(guī)則、標準是否可循。

《云南蟲谷》短視頻侵權案中，法院認為抖音之所以應該承擔責任，正是因為其可為而“不為”。在收到騰訊視頻相關發(fā)函后，抖音并未在合理期間內采取適當措施對侵權內容進行治理，放任甚至便利了大量侵害權利人涉案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短視頻通過抖音平臺和抖音平臺創(chuàng)作工具進行發(fā)布和傳播。

同時，法院也考慮到，抖音在其他侵權案件中，表現出了對侵權內容的治理能力。典型的就是騰訊視頻2023年8月對抖音提起《掃黑風暴》的侵權訴訟，在列出一億元高價索賠之后，抖音很快就將騰訊視頻投訴的精彩片段剪輯、故事解說合集等涉嫌侵權的8萬多個內容下架。也正是因為在《掃黑風暴》侵權訴訟上，抖音向法院提交了承諾函，做出了對《掃黑風暴》著作權侵權進行主動事前篩查、主動事后篩查、收到投訴、及時刪除、對重點用戶進行相應治理的承諾，所以抖音作為運營方，對內容審查的必要性是有知悉也是有能力的，也是令法院認為其在《云南蟲谷》侵權事件上負有責任考量的情形之一。

合作共生，促進行業(yè)發(fā)展

短視頻侵權，不僅給版權方長視頻平臺帶來直接的經濟損失，還會對優(yōu)質內容的創(chuàng)作產生影響。羅翔認為，如果互相都不尊重別人的著作權，那就不會有人再認真地進行治理創(chuàng)作。全國政協(xié)委員、北京電視藝術家協(xié)會副主席、導演劉家成表示，他做過調研，發(fā)現短視頻侵權已經在實質上對一些年度大戲形成傷害，正在摧毀藝術創(chuàng)作者的整體創(chuàng)作體系。有不少創(chuàng)作者表示，當他們看到自己精心設計的人物和鏡頭被切段搬運到短視頻平臺上變得只剩“大壯和小美”時，會感到可惜與難過，甚至會減弱其后續(xù)的創(chuàng)作熱情。

難道長視頻平臺跟短視頻平臺之間只能劍拔弩張？其實也不一定。建立在良好的版權溝通合作基礎上，一度對簿公堂的雙方，也可以成為很好的合作伙伴，走向共贏。

2023年3月17日，抖音與搜狐視頻率先“握手言和”。雙方達成合作協(xié)議，抖音平臺和用戶可對搜狐全部自制影視作品進行5分鐘之內的剪輯、切段或改編。這是長短視頻平臺首次就“二創(chuàng)”問題達成合作協(xié)議。

很快，其他平臺也紛紛“牽手”合作。今年6月，樂視視頻也宣布與快手達成合作。快手平臺的用戶可以對樂視獨家自制版權作品進行剪輯、二次創(chuàng)作，雙方將共享用戶創(chuàng)作帶來的內容紅利。7月19日，愛奇藝和抖音正式宣布合作。通過該協(xié)議，愛奇藝將向抖音集團授權其內容資產中擁有信息網絡傳播權及轉授權的長視頻內容短視頻拍攝協(xié)議書，用于抖音用戶的短視頻創(chuàng)作。

在這場長短視頻協(xié)作的浪潮里，騰訊視頻并沒有落下，早已與短視頻平臺早已展開合作。2023年3月4日，騰訊視頻號就在創(chuàng)作者中心版塊新增了“騰訊視頻版權授權”功能。今年8月，騰訊旗下智能視頻創(chuàng)作工具智影開始測試“視頻解說”功能，創(chuàng)作者可以使用大量騰訊視頻獨家影視版權。

對短視頻和中視頻平臺來說，影視劇資源是獲取流量的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源，抖音、快手及，也都收購了一批過去的熱門影視劇IP版權，以保證平臺內影視劇二創(chuàng)、解說內容足夠吸引用戶。

優(yōu)秀的影視劇內容，能夠讓長、短視頻平臺雙方都能獲益。不論是宣傳角度還是對內容的深度挖掘角度，優(yōu)質的短視頻內容對影視劇都可以起到幫助。在未來，希望更多長視頻平臺跟短視頻平臺在版權合法合規(guī)的下進行合作，讓影視劇跟短視頻產生有機的聯(lián)動，共同促進內容產業(yè)健康、有序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