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本刊編輯 陳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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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琰，動畫總監、導演

1992年到2003年間，參與了《第五個火槍手》《茜茜公主》《古堡小精靈》 等大量法、美等國的優秀動畫片的原畫創作、繪景、設計稿工作，以及《西游記》等國產動畫片的原畫創作。

2003年5月至今，先后在原力動畫擔任動畫部門主管、CG事業部經理、動畫總監、動畫導演，期間制作的作品包括《馴龍記》《瑞奇和叮當》《媽媽咪鴨》《風語咒》《深海》 (制作中)、《故宮里的大怪獸》 (制作中)等。

從二維到三維：

一個動畫藝術家的轉型之路

和大多數孩子一樣, 年少時的沈琰一看動畫就挪不開眼睛, 《花仙子》《森林大地》《九色鹿》《 大鬧天宮》……這一部部動畫片點亮了她的孩提時光。她至今記得小學時偶然在《大鬧天宮》的演職人員名單看到了沈琰這個名字，長大后特意再扒著字幕找卻沒找到。但回頭想想，沈琰覺得這可能在冥冥中暗示自己注定要終身以動畫為業。

剛入行時, 沈琰從事二維動畫項目。20 世紀90 年代初，中國動畫加工業開始崛起，她從家鄉南京出發，跟著項目到蘇州、上海、杭州、深圳，一路向南，“當時的動畫圈類似于現在的劇組，都是跟項目走，一個項目結束了就去另一個。”

那段時期，沈琰參與了一系列法國和美國的加工片，《夜行神龍》《第5個火槍手》《茜茜公主》《古堡小精靈》《阿伽葉王子》《大力神》《鯊魚》等等。這些加工片普遍采用歐美已經非常成熟的動畫制作技術和流程，“當時中國的院校里沒有動畫專業，進入動畫公司就如同進了學校。”加上各大公司的導演和領導都是上影廠老一輩的藝術家，沈琰在工作中學到了許多非常寶貴的技術和知識。

《大力神》是沈琰從事二維動畫期間參與的項目之一

在二維動畫領域工作十二年后，一次偶然機會沈琰在網上看到了原力動畫培訓班正在招生，當時她已萌生了學習三維動畫的想法。于是她報名培訓，師從Maya在中國教師認證的第二人、原力動畫CEO 趙銳，“我一接觸三維就欲罷不能，完全被迷住了。”在Maya中看到三維動畫中的攝像機時，她不禁高呼太方便了，“二維中旋轉的畫面需要一幀幀手繪出一套角色的轉面來實現，稍不留意就可能有變形，而Maya 里的攝像機推拉搖移完全可模擬實拍，現在還能實現模擬手持，這是二維動畫很難做到的。”

工作中的沈琰

但轉型也意味著陣痛，對于沈琰，最初的阻力來自電腦技術和英文，“在我接觸三維的時候，和當時的大多數人一樣幾乎沒有用過電腦，從那時起開始愛上CtrlZ、……Maya 軟件的菜單是英文的，最新的教程和學習資料也大多是英文版，而當時我的英文單詞量寥寥無幾，我就瘋狂地背單詞。”沈琰超級享受學習的過程，每天吸收新的知識對她而言充滿誘惑力，“我從事二維動畫12年，從背景、設計稿、原畫等等，整個加工要求一成不變，已經很少有更多的學習機會。而在原力的16年，我每天都在接觸新的知識、新的類型、新的項目、新的風格、新的科技、新的挑戰……每段時間都能看到自己的進步，就感到沒有虛度光陰。”

現在三維動畫似乎已成為行業主流，但沈琰強調三維動畫是基于二維動畫的，“二維是基礎，三維是表現形式，想做好三維動畫要先了解二維基礎。從《長發公主》開始，三維已不再是僵硬的代名詞，想要不僵硬就需要深入了解二維知識。”回頭想想，之前從事二維動畫的工作經歷對沈琰轉型三維動畫大有裨益：“當年的二維藝術家轉來三維的并不多，大多數三維動畫藝術家沒有二維動畫經驗。我從二維到三維，有機會給三維注入一些二維的理念，用三維表現力來加持二維。此前二維的工作經歷，是我的動畫道路上不可或缺的一環。”

從CG承制方到自主IP：

本土動畫公司的成長之路

沈琰加入原力時公司只有九個人，她就這樣成為原力第一任動畫師。2003年的動畫行業，三維動畫剛起步，做三維的公司屈指可數，“作為一個剛剛起步的公司，制作動畫片還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只能做做電視片頭廣告、電視劇特效這些。”但沈琰強烈感受到這個小團隊的職業理想和創作熱情，“大家在一起從事的都是需要原發創意的作品，而不僅僅是加工別人的創意。”以游戲制作起家，原力從游戲片頭開始嘗試用鏡頭講故事。談起原力的力作《斗戰神》和《鎮魔曲》，沈琰頗為自豪，“這些都是能代表中國當時最高制作水準的作品，它們也是吸引諸多藝術家加入原力的重要原因！”

2011年，全球動畫巨擘夢工廠《馴龍記》電視項目全球“海選”，在與5家國際頂尖制作公司的PK中，原力動畫脫穎而出，從此與夢工廠結為戰略合作伙伴。

《馴龍高手》原畫設定

之后，原力作為主力參與承制了《馴龍記》、《巨怪獵人》等項目。“原力是《馴龍記》電視項目的主要合作方，承擔所有資產和幾乎全環節的制作，原力制作完資產以后，再多方繼續進行鏡頭制作。”

沈琰覺得這是對當時的原力非常有幫助的一次合作：在管理方式上，學習如何對時間、人員、效率做精準極致的把控；在制作流程上，通暢的流程規劃和管理、技術管理軟件支持使得制作事半功倍；第三是制作品質的提升，“在做《馴龍記》前原力主要做游戲CG，電視劇的品質要求和游戲片頭完全不同，更偏向電影一些。”沈琰特別感謝了《馴龍記》的動畫導演許誠毅（美籍華裔導演、制片人、動畫師，作品有《捉妖記》等）：“他來原力和我們并肩作戰一年多，可以說他是我們動畫真正意義上的啟蒙老師，為我們今天可以制作國際品質的電影打下了基礎。”

隨著不斷發展和壯大，原力已不滿足僅僅當一個下游的承制方，而是著力探索全流程制作和原創轉型。2023年，原力的第一部自主IP電影《媽媽咪鴨》終于與觀眾見面，講述了“飛行家”大鵬尋找到家庭真諦、得到自我成長的心路旅途。

《媽媽咪鴨》是完完全全由原力動畫自己制作的作品，故事中有眾多鳥類角色，而鳥類的綁定和表演是業內公認難度極高的一個課題。原力團隊想要實現完美綁定和動畫表演上流暢的切換效果，“既能像現實中的鳥類一樣飛行，也可以做到擬人的動畫表演。”在《媽媽咪鴨》中，原力團隊將“拉伸與擠壓”當做一個課題進行研究，最終將其發揮得淋漓盡致。據說，在點映會上，一位從業動畫數十年的知名制片人盛贊《媽媽咪鴨》“每一幀都是炫技”，這對于整個團隊的付出是極大的肯定！

有關鳥類的綁定和表演——《媽媽咪鴨》大鵬設計草圖

《媽媽咪鴨》故事是來自原力美國團隊的創意，海外發行版本中很多英文的梗是針對英語系觀眾群設置的。于是在制作中國版本時，沈琰團隊對影片的本土化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動，進行了重新編劇，不但改換成很多針對中國觀眾的笑點，甚至通過臺詞改動了部分的故事情節，使其更加符合國人的觀影習慣和需求。

《媽媽咪鴨》海報

“動畫本土化”是近幾年業界討論的焦點之一，在沈琰看來，中國動畫與好萊塢動畫在敘事方式和結構上沒有太大區別，都是按基本的電影結構進行南京制作動畫公司制作視頻，但她堅持好的中國動畫的確應該有屬于自己的風格，“很多國內設計師會疑惑為什么國外藝術家想象力這么豐富？當有一天他們去了國外會發現，別人也只是對身邊做了還原而已。”

中國風并非狹隘的水墨、剪紙等形式上的表現，而是其中所承載的內容，“我們應該用幾千年積淀的博大美學來表現中國人特有的動作神態，講述身邊的故事，刻畫身邊熟悉的人物，用動畫呈現我們血液里流淌的中國文化。”目前，沈琰擔任劇集導演的項目《故宮里的大怪獸》就是一部中國風濃郁的動畫，“這是大家都非常感興趣的題材，我們一直在探索中國自己的動畫和畫面風格。”

有效的流程管理：

工業化制作的門檻所在

“有很多小團隊都可以制作高水平的CG，但當量級提升到電影，就不是小團隊可以駕馭的了。”沈琰坦言這其中最大的門檻就是有效的流程管理，“做一分鐘的CG，一位藝術家可以從頭做到尾，既節省溝通成本又減少出錯幾率且風格一致。但量級提高到一百分鐘的電影，就需要幾百位藝術家共同合作，并用流程管理進行有效協同。”

經過多年和好萊塢的合作，原力已成長為中國少數具備這種高效流程管理能力的公司之一，“南京本地我們有一支國際化的團隊南京制作動畫公司制作視頻，有來自泰國、印度、越南的亞洲藝術家，也有來自西班牙、阿根廷、法國、美國的歐美藝術家，大家取長補短，相互學習。”

原力嚴格推行“制作鐵三角制”，除導演外，制片人、動畫導演、視效總監組成鐵三角， 三人協同商議，讓品質和時間達到平衡。合作做好品質管理和生產管理，跟蹤和解決環節內所有問題。此外，國際成熟的流程管理軟件及強大的技術管理團隊也讓制作流程更加高效和順暢，“不管南京本部還是美國、泰國、成都、武漢，無論團隊在哪兒，文件都在線上，設置專人進行質量審核。”

多元化、平臺化、智能化、原創化是原力未來的發展目標和方向。在《媽媽咪鴨》之后，原力繼續發力原創，“原創動畫是我們的初心，會一直堅持下去。”原力目前正在制作同名劇集和電影《故宮里的大怪獸》，少年英雄電影和劇集《隕神記》，以及二次元的《死靈編碼》，“這些IP 現在都在策劃中，后續我們希望持續不斷地把原力的原創作品帶給大家。”

任何行業的發展都需要人才，據沈琰介紹目前中國動畫人才培養有以下幾種主流方式：一是院校培養，資源較為豐富，但存在與行業需求脫節的現象；二是營利性培訓機構，他們了解行業需求，但資源有限；第三是由制作單位培養，他們了解行業需求，目的是人才為自己所用，但資源也相對有限。她認為校企合作是一條可行的道路：“這種方式整合了多方資源，培養出的人才能適應企業需求，值得推薦。”

在原力，已經形成一整套的培訓體制：其培訓學校專門針對沒有任何經驗又希望加入動畫行業的同學；此外不定期舉辦免費大師班，由原力一線組長和總監親自授課，針對有相關行業經驗的藝術家，以及想深造并希望加入原力的同行。

原力團隊內部學習氣氛濃厚，專業課程和培訓比比皆是，表演課、編劇課、速寫課、英文課等，還有一些專門圍繞項目研究進行的課程——《馴龍記》中研究如何刻畫細節, 克服定、卡、硬；《瑞奇和叮當》大電影中研究“時間與空間”這一最基本的動畫規律……“一個作品一個課題，不斷精進我們的制作水準。”

沈琰擔任動畫導演的電影《深海》正在制作中

除了擔任《故宮里的大怪獸》導演，沈琰目前還在參與動畫電影《深海》的制作：“這是十月數碼田曉鵬導演的新作，田導才華橫溢，我認為這是目前在制作中的中國最好的動畫電影，非常榮幸能參與。”沈琰對于未來的作品充滿期待，“每一個時期回看自己過去的作品都會覺得有太多遺憾，下一部也許可以避免。”

她說一部優秀的動畫是故事、角色塑造和畫面動畫的有機結合，“故事是1,其他是0，沒有好的故事, 永遠是0，有故事以后才能是10,100,1000；而角色塑造得是否有血有肉, 有真實情感，是觀眾能否有代入感的關鍵；畫面和動畫則是藝術和技術的結合，這也是原力最擅長的部分。”

從業近三十年，沈琰經歷著中國動畫行業的起步與發展，“六十年代上影廠小團隊做研發；九十年代加工業興起，原創沉底；2010 年后原創發力。”近幾年，《哪吒之魔童降世》《大魚海棠》等國產動畫都取得了亮眼的成績，但沈琰坦言國內動畫與好萊塢相比，軟件技術和流程上還相差甚遠，“好萊塢在技術和流程上還領先我們十年。

舉個例子，夢工廠的軟件十年前就可以實時播放動畫預覽，我們還依賴于Maya，我今天才剛剛從技術支持那里聽到24幀率實時播放的解決方案。大多數的關鍵性更新和革命性技術的開發還都依賴于歐美，我們還僅僅處于使用階段。”

雖然如此，沈琰還是堅信中國動畫會有美好的未來：“我慶幸自己28 年的堅持，跟著中國動畫走到今天，期待未來！”雖然目前市場乏力，資本態度謹慎，但動畫原創數量和質量并起，“希望更多更好的編劇和導演投入到動畫造夢里來！不同的探索都是為了同一條路——故事為王，動畫不要只做給孩子看，希望中國動畫能通過我們和下一代動畫人的努力，像日本動畫一樣成為一種現象。”

END